“故事大王”的故事

　　大凡被稱作大王的人，決非等閑之輩，必有過人之處，我這里要說的是故事大王趙運圖先生。先生并無大王之相，卻有大王之風。有誰坐堂十七年，故事過六千？這個數在溫州名列第一，在全國也是罕見的，人稱故事大王是名不虛傳的。

　　趙運圖先生所講的故事平易暢達，語皆中的，極象銅鈴山水，爽人宜人，清冽干脆。2000年10月7日前他所講的隨講隨丟，也無記錄。自2000年10月7日正式在文成縣康樂巷30號大廳啟動故事會，先生登壇開講，并定于每周六下午二時進場。他憑30多年文教局長口若懸河的演講口才，滄桑的人生閱歷，講起故事來，一套一套的，老年粉絲聽眾紛紛中招，離不開故事會了。每周半天的故事會，令聽眾粉絲魂牽夢縈，周六成為先生與粉絲共同等待的一刻。我少年時代聽過“關公敗走麥城”“林沖雪夜上梁山”，那賈寶玉玉樹臨風，林黛玉以淚洗面。到了晚年聽先生講故事，方嘗到“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一個朝代和家庭的興亡盛衰的滋味。先生講故事題材極廣，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歷史人文、三教九流、奇聞迭事，無所不有。原國民黨98軍軍長劉勁持是南田人，后任浙江省人大常委，他也聽得津津有味。半天時間很快過去，大家只好帶著故事下文的無限懸念依依不舍離開，等著下周的來臨。

　　趙運圖先生所講的故事，包羅萬象，有傳世不衰的篇章，有分崩離析、群雄迭起、魚龍混雜、朝代更替的歷史，有曲折離奇耐人尋味的情節，有輕歌曼舞的宮庭風貌，有驚心動魄的陰謀詭計，有凄風苦雨的勞動人民，有驚濤駭浪的革命志士，有感人肺腑的英雄義氣，有蕩氣回腸的生離死別……到2008年時，先生出版了“八年二千”叢書，記錄了8年的故事生涯。如今十七年過去，先生已經風燭殘年，但他的內心深處仍然是激情不滅的，以86歲高齡樂此不疲，17年來，從未間斷，風雨無限，有時在外地也風塵仆仆趕回來，經常是帶病上講臺。他已經離不開故事會了，故事會也離不開他，他的子女勸他歇歇。他說，不講故事心里憋得慌，講故事有利身心。他熱愛講故事，聽者入迷，講者也入迷了。先生青年時代教書育人，壯年是當官育人，晚年是講故事育人。故事會為什么長旺不衰，那么吸引人呢？原因是他講的故事具有趣味性、知識性、科學性、哲理性、新聞性，比如“清風亭殺害岳飛”，千百年來一直認為秦檜是劊子手，有誰知道背后另有其人？你想想岳飛文武雙全，足智多謀，手握重兵，金兵聞風喪膽。秦檜一狀元書生，如無趙構，如何殺得岳飛？一席話說得聽眾豁然開朗。他講的故事次次都有新花樣�！拔覀兊拈_國典禮，蔣介石在哪里？”“紅燈記在臺灣演出”。一樁樁、一件件發人深思。故事每每生懸念，情節常常驚劇變，他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講，而是有選擇性的，有教育意義的重點講，如“寬容的境界”說的是一對美國夫妻帶著10歲的兒子在意大利旅游，突然遭到路匪的襲擊，兒子中彈身亡。剛開始這對夫妻痛恨這個國家，因為這個國家使他們失去唯一的愛子�？墒潜瘋�過后，他們做出令人震驚的決定，把兒子健康的器官捐獻給意大利人。在意大利即使正常死亡的本國公民自愿捐獻器官的也很罕見。于是一個15歲的少年接受兒子的心臟，一個19歲的少女得了他的肝，一個20歲的婦女換上了他的胃，另有兩個孩子分別得到了他的兩個腎。5個意大利人在這個生命的饋贈中得救了，這件事轟動了全國，足以讓所有的意大利人汗顏。意大利總統授予這對夫妻一枚金獎，為他們容納百川的胸懷及悲世憫人的情操和以德報怨的人生境界豎碑立傳。講了這個故事后，先生又補充故事的主題意義，說仇恨帶給人類的災難太深重了，該怎樣把仇恨化作一種美好呢？這對美國夫妻做了一個成功的榜樣，聽眾聽了這個故事后反映強烈。是啊，做人應該寬容，聽眾也懂得了先生講這個故事的目的。

　　這個故事會是很活躍的，有討論，也有爭鳴，從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爭論到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這些老人飽經滄桑，進入暮年，懂得天下事都不宜也不必說得那么絕對，精力過于充沛沒有地方使的時候，抬抬杠也挺有趣的，既可消磨多余的精力，又能獲得戰勝對方的滿足。故事會使人懂得，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是從奮斗中獲得的。

　　先生的故事內容豐富多彩。從“情牽聽眾，南田頂雨走大峃”，到“仗勢欺人，韓國橫心裝薩德�！贝蟮矫绹�人在南海煽風點火，小到鄰家媳婦剖腹生兒。他的言行皆范本，舉動成故事，有時從南田到大峃，一路見聞便成一段故事。他說，他有幾千冊書，十多種報紙，他的故事，大多數是從書刊報紙上來的，他是販運者，是銷售者，當然也是制造者。他的經歷都成故事，有時間、有地點、有高潮、有結局，說得有板有眼，有聲有色。先生很有才華，上萬字的文章，抓住要點，用幾句話一分鐘說完，去其糟粕，盡得精華。當講到“日本艦發釣魚島，美國貪心南海時”，先生氣憤填胸；當講到“習近平天安門閱兵時”，先生眉飛色舞。90歲的粉絲吳方評說，先生年輕時演過文明戲，也難怪，他把故事的情節旋律描繪得惟妙惟肖。講故事是先生的拿手好戲，看家本領，大家憑此可依稀看到先生年輕時的風采。

　　人生有喜怒哀樂，先生也有不高興的時候。最近有兩位粉絲走了，去了另一個世界，他們都是年近90和90出頭的人，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先生見損兵折將，悶悶不樂，其他粉絲也悲傷。大家互相勸慰，說先生帳前都是壽星福將，年長的94歲仍健康得很，最年輕的也已70多歲身體很棒。故事會的舞臺就是先生的舞臺，先生在這里上演了各種真性情，惡的夸張其丑，善的凸現其美，善的使大家獲得美的教育，惡的也使人反省自身。先生的生命在故事會里延長并閃耀光彩。

　　一切文章到了先生肚里，從口中吐出來時，已經成為通俗的文成方言，娓娓動聽。他的每則小故事都蘊含一個大道理，每一段小經歷都濃縮著生命的真諦。我問先生，除在康樂巷講故事外，其他地方有否講？“有，但檔次不同，內容也不同”�！澳遣皇且娙苏f人話，見鬼說鬼話了�！蔽铱跓o遮攔�！胺且�，非也，康樂巷的這班人都已退休，吃的是共產黨的米，蓋的是共產黨的被，他們關心國家大事，故事的內容以中外大事為多。農民種自己的地，住自己的房，關心的是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天下大平�！毕氩坏�，講故事還有這么講究的。難以想像，以先生那衰老的身軀，如何能夠釋放出這么大的精神能量。

　　故事講了十年，先生屈指一算，故事已經三千，應是值得紀念的日子。我除敬煙外，送先生一副嵌名聯：

　　運交康樂，三千故事全憑趙老一張嘴；

　　圖茂夕陽，十載翻書豈許先生半日閑。

　　十年以后，轉瞬又是七年，人生苦短，故事會的聽眾有幾位年過九十的粉絲已經作古，是故事會把一班老人撮合在一起，暮年相逢是一種緣份，大家都很珍惜在一起的機會。周元平先生為故事會提供十七年的場地、茶水、電費。鄭明產先生提供香煙果品，這是多么不易啊。他們本來已經不年輕了，十七年后的今天更老了。先生講故事的口氣，也明顯老氣橫秋，他是在慢慢中改變的，這些老粉絲不覺得。如果新聽眾入場認為先生風采不如當年，會遭到滿堂不滿。這班老人最敬重的人，遠的是習近平，近的就是先生了。他們敬重先生是有一定道理的：同樣是退休老干部，有人仍幻想權力，也有人夢想發財了，有人醉生夢死，有人碌碌無為，只有先生年過古稀，不古也不稀，心還有熱，應發余熱。十七年的故事生涯，有人問先生：“你不得銅不得鐵，何樂之有？”先生說；“十七年以來，我既得‘同’也得‘貼’，與大家同愛好，同心同德同歡樂，得的貼就更多了，與大家心貼心，與群眾貼近，講故事貼題。不過，都是貼本的多，先是十七年的三輪車費就近萬元，煙錢就更大了，人家貼我‘雄獅’，我貼‘中華’，這個差額也是個大數目，只要大家開心，我貼出，值了。大家說我無銅臭，但有鐵哥味。這話我愛聽�！蓖砟�，他的全部精力皆用于講故事育人。

　　先生種過田，教過書，當過官，退休后爭分奪秒地珍惜時光，于是有了《夕陽谷的回聲》；到了康樂巷為了使自己快樂起來，于是有了《八年二千》；到橫河巷沒有沉默下去，于是有了《趙運圖專輯》。八十歲那年寫了《夕陽谷又響回聲》，八十六歲這年，有個聲音飄然入耳，人傳先生走不動了。先生卻依然雄心勃勃：“我還有許多許多的故事要講�！彼�把生命的每一份光輝都用于服務人民，邊著書立說，邊講故事宣傳，十七年的筆記口傳生涯，風雨歷程，他晚年的生命價值也就體現得淋漓盡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