謚號“文成”含義考

一

    據有人統計，吾國歷史上謚號“文成”的人物有：漢張良，晉郗鑒，宋殷景仁，唐盧懷慎，南唐晉王景遂，明劉基、王守仁。而張文成、劉文成、王文成最為名副其實。本小文要考論的，僅是劉基謚號的含義。

    考據文章，多年未寫。而非章、魯冉在“文成新聞”網站上推送的《再談劉基文化還是劉伯溫文化》一文，是跟我“探討”的，其中下面的一段話，卻引發了我寫這篇考據小文的意愿：

    順便也指出該文的一個常識性錯誤，該文說“劉基謚號文成，故世人稱他為‘劉文成’�！�經天緯地為文’，‘立政安民為成’，這‘文’與‘成’，就是對劉基生平功德的高度概括”。四庫全書本《明謚紀匯編》載：“劉基，誠意伯贈太師，正德‘修治班制，安民立政’浙江青田人�！绷形某贾u第一。第二載：“王守仁，新建伯贈侯，‘勤學好問 安民立政’浙江余姚人。顯然，明朝官方對劉基的文成解釋為“修治班制  安民立政”，而非“經天緯地  立政安民”。王陽明的“文”則為“勤學好問”，二者雖同，也不同。這錯誤出現在導游詞中尚可理解，但寫成文章難免不太合適。

這段話，正是那篇文章里我唯一感興趣也覺得唯一值得回應的。

二

     謚號，是吾國傳統社會對某些有身份的人死后的稱號，是對死者一生行跡作出的一個總結性的蓋棺論定；也可以說，是用一、二個字概括成的悼詞或評語。很可惜，劉基早于公元一三七五年即洪武八年的四月十六日就已謝世，離贈謚號時已是一百三十九年了；給他贈謚的當然不是開國皇帝朱元璋，而是明朝第十一位皇帝明武宗！

    謚號分美謚和惡謚。美謚有一百多種，其中又有少數幾種特別高貴的，稱為“特謚”�！拔摹焙汀俺伞北闶恰疤刂u”中的兩種。從明代開始，又規定“翰林始得謚‘文’，余不得與”，劉基正是進士出身�？梢�，謚號劉基為“文成”是給劉基的一種極大尊榮。                          

     我在二十年前寫的《釋“文成”》的一篇小文里，就這樣解釋劉基謚號“文成”的含義：

    “這如此尊貴的謚號‘文成’二字，到底包含著什么意思呢？據《謚法》上說，是經天緯地為文，安民立政為成，合言之，文成就是經天緯地、立政安民的意思。這正是對上面明武宗的那篇誥令內容的概括。武宗給劉基的評價是夠高的，代表了朝野上下的心聲�！�

三

    對我上面的解釋，一些朋友也有異議，我們在私下或公開場合作過探討。恰在非章、魯冉的那文章發出的前一天，我們就已在“大家劉基”群里有過一次較“激烈”的辯論。

    有群友列出了鮑應鰲的《皇明臣謚匯考》、王世貞的《弇山堂別集》等材料，《明謚紀匯編》載的“劉基，誠意伯贈太師，正德�！�修治班制，安民立政’，浙江青田人”，也在其中。劉基謚號“成”的含義跟我說的沒什么區別，而“文”的含義，不是“經天緯地”，而是“修治班制”。

    他們上面提供的那些資料十分珍貴，反映了明清的不少文人對劉基謚號含義的理解。但是，他們畢竟也是考證，是“匯考”，是“匯而考之”，不是什么金科玉律，我們今人也有重新考證一番的必要。

    我的把劉基的謚號理解為“經天緯地為‘文’，立政安民為‘成’”，最早是根據王力的《古代漢語》�！肮艥h語通論（二十一）”說：“謚號是固定的一些字，這些字被賦予特定的涵義，用來指稱死者的美德、惡德等�！彼�認為謚號大致可以分為三類：表揚的，批評的，同情的。在“表揚的”一類里，正好列舉到了“文”與“成”，說“經天緯地曰文”，“安民立政曰成”。

    “文”的謚號含義有很多種，《明謚紀匯編》里列出的就達十六種之多，其中的第一種就是“經天緯地”。既然謚號是對死者一生行跡作出的一個總結性的蓋棺論定，那么，這謚號的含義就該跟那死者的行跡結合起來。也就是說，劉基的謚號“文”，其含義要跟劉基的生平功德結合起來。

    劉基次子劉璟說：“（劉基）武功既成，而文治未盡其用，天也耶？抑人也耶？”他認為其父是文武俱全的，但非常遺憾，在建立明朝的過程里，在“文”的方面未能充分發揮作用。他的意思是說，劉基的主要貢獻還是軍功。我雖不敢說對謚號“文”的含義“修治班制”已能做出準確的理解，但它指的是“文治”而不是“武功”，這是可以肯定的。再聯系劉基謚號“成”“安民立政”的含義，講的也是“文治”。若這樣，劉基謚號“文成”講的，就都是“文治”，而沒有“武功”了，這就跟劉璟所說的其父的業績情況不相匹配了；而若是將“文”理解為“經天緯地”，倒是跟劉基的功德相符合的�！敖浱炀暤亍�，就包含著“武功”的意義。

四

    最值得注意的，還是明武宗的《贈太師文成誥》。劉基謚號“文成”，就從此而來。

    這篇誥書篇幅不長，寫得很精粹，特轉錄于下：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增秩彰功，進穹階于一等;飭名顯德，加美號于百年。禮在褒崇，事關勸教。爾故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護軍、誠意伯劉基，慷慨有志，剛毅多謀，學為帝師，才稱王佐。屬圣祖之聿興，乃明良之載遇。孔明之任，豈間人言；敬輿之謀，不負所學。遂覃精誠之慮， 益酬神武之知。占事考祥，明有征驗;運籌畫計，動中機宜。蓋始見異云 而識王氣，復仰指乾象以示天心。逮應聘括蒼，陳時務于建業；即從征彭蠡，定大事于中原。渡江策士無雙，開國文臣第一。受爵能讓，懷辭金蹈海之風;成功不居，從辟谷封留之請�？芍^明哲，允矣清貞。參前代之名臣，休聲罔替；稽累朝之報禮，恩典尚遺。今特贈爾為太師，謚文成。於戲！青田薄賦，已為鄉里之美談;寶冊易名，益重華夷之永譽。

    誥書臨近結尾的“今特贈爾為太師，謚文成”，“文成”二字，就是對前面內容的高度概括。前面的文字，把為什么要給劉基以“文”與“成”謚號的理由講得具體而明白，這是對“文”“成”內涵的闡釋。我們不難看出，里面講的，主要是劉基的“武功”：如“遂覃精誠之慮， 益酬神武之知”，如“占事考祥，明有征驗;運籌畫計，動中機宜”，如“逮應聘括蒼，陳時務于建業；即從征彭蠡（鄱陽湖），定大事于中原”，等，哪全是“修治班制，安民立政”？而里面的“學為帝師，才稱王佐”，“孔明之任，豈間人言；敬輿（陸摯，唐名相）之謀，不負所學”，“渡江策士無雙，開國文臣第一”，則是兼顧“武功”與“文治”的，又哪全是“修治班制，安民立政”？

    可見，明清的那班文人，對劉基謚號“文”的含義的理解是有偏頗的；而若將“文”解釋為“經天緯地”，就周全了，就符合這篇誥書的主體內容了。

    當然，我說的劉基謚號“經天緯地為‘文’，立政安民為‘成’”，也還是有瑕疵的，“立政安民”該是“安民立政”，這是《謚法》原文，老祖宗的有些東西還是不可隨意改動的。劉基謚號“文成”的含義，應該是——

    “經天緯地為‘文’”，“安民立政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