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別（散文）

  （文/林麗瓊）二嫂，今天是你的“五七”。在你們諸暨，這是你離開我們后很重要的一個告別儀式。你的好友告訴我們，在你“五七”這天，家人們無論如何要來陪伴你一程。于是，我們一家人如約在你諸暨的家里相聚了。晚上7：30，我們手執一支清香去江邊喚你回家。我們折返回家上樓梯，遠遠便聽到你的媽媽在哭訴。我不能完全聽懂你媽媽的諸暨話，但那滾下的顆顆淚珠，定是母親對女兒的思念。在座的人，無不紅了眼眶。
  我在你的遺像前坐下，望著你的雙眼。為什么你的眼眸滿含淚水？為什么你的眉宇之間寫滿憂郁？忽想起前幾日大嫂說，前次去探望你，說你一直念叨文成珊溪水庫的包頭魚的味道，說你總是惦記小嬸包的餃子的滋味……可是，你沒來得及再吃一次。你還說等侄女有了正式工作，等侄子外甥女考上好的大學，統統有獎。你還沒來得及兌現你的承諾……
  你走了，你永遠離開了我們。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一次又一次確認，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我的大學同學、我的室友、我的二嫂真的離開了我！你真真實實地離開了我們。三年前，哥哥說，醫生診斷你是闌尾癌轉移到宮頸癌。我問了在婦產科工作的堂妹，像你這種情況能堅持多久。她說可能有三到五年。你，堅持了三年。是的，你抗爭了三年。
  每每談到你，身邊的朋友總說我是你和二哥的“紅娘”。不然你和二哥怎么可能會成為夫妻。我也總是不厭其煩地解釋：我和你是在湖北咸寧上的大學，我們是同學，還住同一個寢室。大二的時候，QQ聊天和網戀風靡一時。茫茫網絡世界，你竟然遇到了我的初中同學，一聊如故。我的初中同學是二哥少有的好友之一。他便把你介紹給了二哥。真沒想到，你們就這樣戀上了。上大學那時的我，吃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飛醋。他是我哥，我是他唯一的妹妹。我的BP機是他用過留給我的，我的第一部手機也是他給我買的�？墒�，從此之后，他的世界里你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我常常聽到你躲在隔壁寢室和哥哥煲電話粥。我從不掩飾不喜歡你，我不喜歡與你分享哥哥的愛。
  你離世的第二天，你躺在冰冷的冰棺里，我便守著你。我一遍又一遍凝視著你，你看起來和之前無二，只是始終一動不動地躺著。你不是不喜歡我嗎？你不是不讓我來見你嗎？你起來罵我呀！你起來趕我走��！可無論我如何呼喚，你始終一動不動。你真的就這樣離開我們了嗎？
  回想上大學的時候，你總是很節儉。你說家里很是重男輕女，你爸媽總是只疼你的弟弟。你把大部分的時間花在圖書館，希望將來找到更好的工作，過上更好的生活。你看起來總顯得些許落寞。你說，你生日的時候我曾經送了一只手表給你，你特別珍惜。而我卻早已不記得這份禮物。我記得的是另外一件事：也是你的生日，我把你給我的生日蛋糕狠狠地砸進了垃圾桶�；叵肫饋�，你應該很難過吧。
  那天來吊唁的人絡繹不絕，你家門口擺滿大大小小的花籃。有同學、同事，有家長、學生。他們說你生前愛花如命。他們來了之后，無不悲傷欲絕。同事說，你勤勉，你上進，你善良，唯獨不知道善待自己。家長說，你富有愛心，你有責任心，你充滿智慧，唯獨忘記照顧自己的身體。學生說，你是他們最好的老師。有一個你剛帶不久的學生，她掙脫開家長的手，只為再見你一面。那個你時常提起的最要好的你的老師，站在你的面前，和你說了好多好多的話。言語中，滿是她的不舍，她的悲傷，她的埋怨。她埋怨你對身邊的人太好太好，唯獨忘記對自己好。
  你能體諒所有人，唯獨沒有原諒我。
  你和我對于“孝”有不同的理解。你認為父母需要不斷學習，需要他們為后輩的未來付出更多，甚至犧牲自我的生活。而在我看來，父母已經為我們操勞了大半輩子，他們沒有義務再為我們作出任何的犧牲。老年生活，就三個字：我愿意。他們只需要做自己喜歡做愿意做的事即可。那次，老媽在你家氣得自己買了車票從諸暨回到文成。我氣沖腦門，我揚言，如果你在我跟前，定會上前給你兩巴掌。我沒有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還質問二哥。我質問他如何管理自己的媳婦，質問他如何為人子。我甚至說要和他斷絕兄妹關系。
  你認為爸媽沒有幫你裝修房子，是我出的主意；你認為侄子兜兜生病，是因為爸媽不認人，只認錢；你認為爸媽所有做的不對的事情，都是我這個小姑子在背后搗鼓所致。因此，在你病重期間，爸爸媽媽，大哥大嫂，侄子侄女，包括我的先生、我的女兒都去探望你了。唯獨我沒有獲得探視你的資格。你說的“墻壁上釘過釘子，能夠不留痕跡嗎？”讓我遲遲不敢向你邁近一步。

  多少次，我想象著坐在你的病榻前，緊緊握住你的手，訴說我們作為同學的過往；多少次，我祈求你的原諒，原諒因為地域差別造成的誤會；多少次，我想不管不顧，奔到你的病床前……但最終，我缺乏勇氣與底氣。我買了的車票，因為你的不允許，只能默默退掉。我一次次懇求，你一次次拒絕。如今，你我天人永隔，所有的遺憾再也無法彌補。
  你的“五七”，你回來了嗎？如果你回來了，是否看到年邁的父母對你的牽掛？如果你回來了，你是否看到日漸憔悴的枕邊人對你的不舍？如果你回來了，你是看到那個表面若無其事內心無比痛苦的你的兒？如果你回來了，你是否見到有一個人正在用文字與你訴說心中的萬般遺憾……
  如果你回來了，請你安撫他們的憂傷；如果你回來了，請將健康賜予我們的父母；如果你回來了，請將你的恩澤賜予我們的小輩，佑他們健康、成才、幸福；如果你回來了，請放下對我的怨恨，只有這樣，你才會真正地超脫，去往極樂世界。
  永別了，我的同窗！永別了，我親愛的二嫂！愿來世不再相遇相識，空余恨！
  人生未過半，汝卻獨行先。心中千般恨，今世不得解。悲絕肝腸斷，來世莫結緣。他世入侯門，苦盡萬般甜。